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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现在很苦闷,三天两头给我爸打电话交流思想,一打就是两三个小时,搞得我爸也是苦不堪言。说起来原因很简单:党组织一直不批准他入党----爷爷今年已经85岁了!

爷爷是1949年国立W大的毕业生,当学生的时候就参加了中共地下党组织的学生运动。解放后主动报名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却因隐瞒自己的大地主出身,还没到前线就被押解回W大。因自我批判甚力,他幸运地留校任教。以后历次的政治运动,开始阶段都是他响应党的号召,积极忘我的投入,高潮阶段都是他悲惨地被打倒在地,成为党的批判目标,结尾阶段都是他对党剖心解腹,感激涕零,从而成为党的挽救对象。据说爷爷的第一份入党申请书写于1950年,迄今已经60个年头。期间究竟写了多少份入党申请书,他自己都已经记不得了。

爷爷这一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够加入中国共产党。

爷爷很善良。我的亲爷爷在我爸7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把我爸从乡下接到武汉并一直抚养成人,视我爸如己出。很多族人都是得于他的帮助,从乡下来到城里读书,工作。每次国家有大灾大难的时候,他都会从自己不多的退休金中拿出相当一部分捐献出来。他也很勤恳,很自律。几十年如一日,严格遵守自己订的作息时间表,至今仍笔耕不瘁,只不过以前多是写学术论文,现在多是写思想汇报。

但是爷爷很刻板,也很固执。任何的人和事在他的脑子里都必须要有一定之规,合之则“一好遮百丑”,什么都好;不合则不分场合,不留情面地加以鞭挞。脾气还比较暴躁,三言不合声调就会升高,面红脖粗的样子很不招人待见。所以他老是得罪人,哪怕是得到过他帮助的亲戚朋友,到后来很多都对他敬而远之了。

爷爷最不能容忍的事儿就是谁当着他的面批评共产党。记得有一次我和叔叔探讨关于“三年自然灾害”是天灾还是人祸,到底饿死多少人的问题,他突然从书房冲了出来,痛斥我们“造谣”,并警告我们好生反省“反动思想”。他至今仍然坚定地认为,那些层出不穷的贪官都不是共产党员,而是混进党内的“资产阶级反动份子”。

就是这么一个对党忠诚到近乎偏执的大学退休教授,我的85岁的爷爷,至今没有能够加入共产党。

据说爷爷一直没能入党的原因是每次群众评议他都过不了关,甚至有一次他们的党支部书记挨家挨户做工作,最后都还是差了几票而没能加入组织,连书记都搞得很郁闷。

曾几何时,家里人,尤其是我们孙儿辈的这一代,经常在背地里把爷爷入党这件事当做一个笑料,但是嘲笑了几十年之后我们突然发现:一个能够忠诚于自己的理想和信仰长达六十余年的老人是多么的不易,是多么的值得尊重!

“十一”期间,我们大学同学毕业20周年聚会。开头欢声笑语,继而酩酊大醉,曲终感慨万千。我们谈工作,谈家庭,谈孩子,谈健康,我们是多么的真诚和实在啊!只是宿醉之后觉得心里有一些空荡荡的,好像缺了什么---我们怎么没有回忆我们年轻岁月的理想呢,在学校破烂不堪的宿舍里,我们可是经常“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啊。。。

已年届不惑的我们,每日蝇营狗苟,不停地调整,不停地磨合,不停地改变,不停地告诫自己千万要跟上时代,千万不要被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抛弃。蓦然回首,却发现除了得到物质上的一些富足,我们恍如浮萍,无根无落。我们不知道调整的目的是什么,我们不知道改变后的方向在哪里。我们好似一群追星族,追啊追了几十年,却突然发现,星不见了,找不到北了!我们确实无法理解:为什么爷爷这一代“追星族”的星就那么的亮,以至于到了耄耋之年依然痴心不改,始终如一呢?

想起了北岛的《我不相信》,30年它前曾经影响和改变了这个民族的整整一代人。今天当我们重温“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的时候,是不是该有人再写一首《我相信》呢----至少我还是坚信“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其实我很想告诉爷爷:虽然您组织上没有入党,但思想上早已经入了党!

只是不知道爷爷还会不会痛斥我“造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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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震

黄震

21篇文章 12年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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